“阿姐!”
“含烟,爹,娘!”
灵州边境,一品城。
陆清秋正举目无措地四下环顾着,忽然就听到了一阵远处的呼喊,转头便见到了满脸苍白的陆含烟,以及狼狈的爹娘,眼中热泪瞬间汹涌。
遗族复苏之后,北方三州直接就被占据了,所有人族都慌乱而惊恐地逃到了南方,以至于小小一座城池早就已挤成了摩肩擦踵的地步。
陆清秋拼了命才挤开了众人,见到了惦记许久的亲人,一时间哽咽不已。
她是掌事院弟子,事发之时正在先贤圣地,也是跟着大部队撤离的。
而她的妹妹在先贤圣地修行,爹娘在盛京暂住,所以此行一路,她一直都在担心他们。
直到她再次见到亲人,才终于有了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而在这里,她不只是见到了爹娘妹妹及族人,还看到了许久未见的长乐郡主,及无数世家子弟。
长乐郡主也是同样的狼狈,见到陆清秋望来,也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陆清秋并未与她搭话,而是看向了妹妹,有些疑问地开口:“你们是怎么逃过来的?”
“是尤掌教在盛京以天书断后,两位殿主在前开道,我们才得以逃出的,但也有很多师兄师姐,都死了,丛艺也死了……”
陆含烟脸色苍白地说着,脸上带着悲切。
丛艺是归云郡太守之女,天书院中的丰州子弟,因为陆含烟对季忧的情愫,所以她与这些丰州子弟的关系一直都很不错,自然会因她们的死亡而难过。
陆清秋听后抿了下嘴角:“我这边也差不多,中州距离先贤圣地太近了,何家只逃出来三人,还有盛家、方家、青州的郭家,陶家,都已未能逃离。”
“遗族……为何会忽然复苏呢?他们不是早就死在了太古?”
“应该是与先贤圣地有关,甚至可能与那些遗迹有关。”
陆清秋轻轻回答,眼眸凝重。
此行一路,她听到了无数谈论,再加上先贤圣地发生的异状,自然能够清楚此间或许会有关联。
陆含烟一知半解,但并没有深究,而是一直转移着目光,四下寻找。
她很快就看到了前往圣地的天书院一行人,但找来找去却都未发现温正心的身影,甚至不见曹劲松和班阳舒,表情不由得再次苍白。
“正心姐姐呢,还有……曹教习他们呢?”
“他们没事,只是还在凉州南方边境,没有回来。”
“为何他们不归?”
“灵剑山小鉴主失踪了……”
随着时间的推移,城中的人变得越来越多,离别的死讯也开始不断传播。
一会儿说这个家族没了,一会儿说那个家族没了,加上随处可见哀嚎与痛哭泣,更让人难自持。
太元七年春日,遗族复苏,人族一败涂地。
与此同时,在一品城府城西侧的一间别院之中。
从盛京归来的尤映秋、吕奉川、费舍与左丘阳、柴胡相见,正在面色沉重的地议论着,脸上的神情久久未曾放松。
“有……两个天道?”
“不错,我将天机术修行圆满后睁开眼,所看到的是两个天道,一个孱弱到如同濒死,一个狂放摇曳如同黑夜。”
尤映秋说罢抬头看向的苍天:“古卷记载,当年遗族圣皇试图炼化天道,引得苍天震怒,降下圣器,但我想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遗族圣皇应该是成功了,而降下圣器的那个是新天道,并且……我在新天道之中感受到了师尊的气息。”
左丘阳睁大了眼眸:“师尊没有飞升?!”
“新天道濒死,所以我想师尊应该一直都在为苍天续命,千年世家联手行祸时是最后一次,他只身补天,所以并没有仙光接引……”
“怎么会这样?”
左丘阳面色苍白,忍不住喃喃一声。
他一直以为师尊已成仙而去,从不曾想过他是舍命保天,第一个念头就是不相信。
但很快,他就想起了师尊飞升之后,世间江水干涸、大地震荡瞬间消失,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这么多年以来,所有人都觉得天书院掌教是个不负责任的角色,不理宗务,也不关心弟子。
他的五位亲传,包括尤映秋在内,都曾对他有过无尽的怨念,却不曾想师尊一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青云。
沉默许久,吕奉川不禁开口:“那太古天道既然已被遗族炼化,为何又会重归苍天?”
“天机术修的是与天道共通,天机术大成的那一刻,我便获得了天道视角,而我睁眼的那一瞬所感受到的,是遗族天道充满了吞噬欲的恶念。”
“师妹意思,莫非是它要吃掉新的天道。”左丘阳不禁凝住了眼眸。
尤映秋点了点头:“不错,我想当年遗族圣皇炼化的天道应该不全,所以他需要新天道补充,重新炼化。”
柴胡眼皮一阵狂颤:“那会如何?”
“遗族圣皇会成为最强的天道,亘古不灭,成为言出法随的存在。”
“我们还有圣器,难道就没有一点机会?”
未等尤映秋开口,左丘阳便看向了柴胡:“圣器不全了,玄元仙府的那个至今没有执器者,还有灵鉴……”
尤映秋闻声抬头:“灵鉴不是在小鉴主的手中?”
“小鉴主在先贤圣地为门下弟子断后,之后就再未出来。”
“我听说她去先贤圣地之前就已经神游,加上圣器在身,不该会有危险才是。”
“可她有了身孕,”左丘阳看向师妹,“是曹劲松说的,灵剑山小鉴主已有九个月的身孕,身体一直都很虚弱。”
尤映秋听后嘴角抽搐了几分:“季忧这家伙还真是厉害,竟能让小鉴主甘心为他生子……”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秦荣迈步走入了宅院之中:“左丘殿主,曹长老回来了。”
“回来了?”
“是,另外,灵剑山小鉴主也回山了。”
灵剑山飞仙台上,无数灵剑山弟子正聚集在一起,遥望高天之上那仙姿飘飘的身影落入玄剑峰。
自归来的弟子声称鉴主失踪,他们就一直忐忑不安,包括天剑峰的弟子也是,毕竟鉴主的失踪也就意味着他们失去了灵鉴。
如今遗族复苏,没了圣器的庇护,他们最后的下场只能是沦为血食。
所以当看到鉴主归山,他们这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可归来是归来了,这些弟子的心中却仍有疑问。
自家鉴主明明已经踏足神游境,又有圣器在身,为何先贤圣地一行竟会如此凶险。
而同样的疑问,也出现在玄剑峰峰主颜景祥,及其夫人,和无数玄剑峰主脉的人心中。
此刻的他们全都感受到了小鉴主的气息,于是御空而起,来到了云顶天阙。
而当颜景祥刚刚落地,眼神就不由得怔住了。
因为自己的女儿正在宫殿门前,脸色苍白着,怀中还抱着一个裹在襁褓之中的婴孩,至于其他人,也全都愕然不已。
包括闻讯而来的掌教颜重,以及天剑峰峰主颜泰。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他们高高在上的鉴主有一日会以这样的姿态站在自己的面前。
“你……”
“叫季思。”
颜书亦看着爹爹:“是个女孩,叫季思。”
青云没有姓季的世家,所以季姓人很少,但所有人都知道曾有个不尊世家人是姓季的,而他与灵剑山小鉴主的私情,也曾引发过很长一段时间的讨论。
如今小鉴主怀抱一个女婴,说她叫季思,其中含义自然不言而喻。
灵剑山小鉴主有了女儿,是她与季忧的孩子。
颜景祥听到这句话,袖中的手掌不禁微颤。
去年秋日,那姓季的因为冲境身死,当时的颜景祥真真是松了口气的。
女儿的性格一向执拗,认定的事情谁都无法改变,可季忧死了是女儿也无法改变的事情。
灵剑山需要传承,女儿就需要血脉延续,所以他以为一切都会回到正轨,还曾想等女儿归来便与她长谈一番。
可让他疑惑的是,女儿回来后谁都没见,立刻就开始闭关,并对外宣称要冲击神游。
颜景祥当时并未觉察出问题,甚至还有些欣喜。
因为季忧刚死女儿就把精力转移了回来,未见悲伤便继续冲境,所以在他看来,女儿和那乡野私修的感情并没有多深。
可直到此时她才知道,女儿闭关大半年竟然是为了安胎。
至于两人深或不深,他不清楚,可他却清楚了女儿没有悲伤,也从未与人聊起此事,却默默地为其诞下了一个女儿。
最关键的是,女儿当着天剑峰的面,告诉众人她的女儿姓季。
“季思,有意思……”
颜重轻捋长须:“也就是说,这女娃娃不能算做我的灵剑山的传承,鉴主可是此意?”
颜书亦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他的女儿,自然是要姓季的,掌教可有何疑问?”
“鉴主血脉,自然是由鉴主说了算的,老朽并无疑问。”
颜书亦看着他,自然清楚他是在打灵鉴传承的主意。
可是狗贼已经死了,女儿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后裔,她必须要她姓季才行。
小鉴主将季思抱给了丁瑶,并伸手摸了摸她光滑的脸蛋,小小的季思忍不住动了一下,凝望着妈妈看了许久。
颜书亦露出一丝宠溺的表情,而后对丁瑶开口:“将思儿先带回殿中。”
“是。”
“剩下的人,随我去议事阁,遗族复苏,大劫临头,我有话要说。”
颜书亦看着立于面前的众人,迅速恢复了那高傲的神情,挥袖之间千里,于一阵仙光中飞向议事阁。
此行中州,逃亡一路,她深刻地感受到遗族那近乎要让人绝望的强大,她不知道人族的未来在哪儿,却也清楚不可以坐以待毙。
与此同时,颜重看向身边的三个弟子,而那三名弟子立刻心领神会匆匆下山。
不多时,关于灵剑山小鉴主带着女儿回山的事情就开始流传开来。
“鉴主竟然有了女儿?!”
“不错,鉴主她之所以被困在中州,就是因为濒临生产,身体虚弱。”
“不可能,鉴主怎么可能会忽然有了女儿呢。”
“是真的,我亲眼见了,咱们家鉴主的女儿名字还挺好听,叫季思。”
“季……”
飞仙台上,听闻此事的灵剑山弟子满脸愕然,眼眸之中满是难以置信。
小鉴主是他们的精神象征,是他们最为憧憬的存在,谁也没料到自己心目中天仙临凡一般的存在,竟然会为别人生了孩子。
而那孩子姓季,显然是她为季忧所生。
一瞬之间,灵剑山弟子忽然对季忧这个已有许久未被提起的名字充满了憎恨,仿佛内心有一片纯白被击碎了一样。
那些逃难而来的仙宗及世家很快也知道了此事,他们的情绪虽然不像灵剑山弟子那样剧烈,却也无比震惊。
因为谁也想象不到,季忧死了近乎一年的时间里,灵剑山小鉴主竟然一直为他身怀有孕。
“竟然叫季思么?”
“嗯,据说是小鉴主亲口所说。”
尤映秋听到消息后点了点头,并未多说什么。
其实她们是清楚的,灵剑山小鉴主虽然表现的十分冷傲,但其实一直和季忧之间关系很好。
如若不然,当初送季忧归山的时候,她也不会害怕到一个人躲起来。
可他们却没想到,小鉴主对其喜欢到了这种地步,竟然在知道他死了时候,也仍旧将他的孩子给生了下来。
尤其是让她姓了季,而不是为了传承让她姓颜。
“我当年便说过,鉴主大人任性而愚昧,不曾想会到这种地步,原来她也没我想到那般聪慧过人,什么天仙临凡,也不过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女子。”
一品城的城墙之下,已经缓过精神来的赵云悦听到这个消息,不由得冷笑开口。
“鉴主最让人望尘莫及的,除了天赋,亦是这般敢爱敢恨,像你这种无事不在计较得失的人,自然是不懂的。”
同在城墙下的陆清秋等人听到此言,不由开口讥讽一声。
赵云悦闻声皱起眉头:“季忧已经死了,为其诞下一女非但没有意义,甚至还会引祸上身,这就是你说的望尘莫及?”
“鉴主最起码是顺心而为,不像你满心功利,看来季忧当初不选你真的十分明智。”
“你……!”
赵云悦瞬间怒意满心,刚要再说什么,就听远天之上忽然传来一阵爆鸣。
轰!!!!
那爆鸣声极其庞大,也极其遥远,仿佛是从天外传来一般,却震耳欲聋。
霎时间,一品城中便有五道身影腾空而起,灵剑山的山巅已有一抹红裙身影凌空直上。
而后是禹州问道宗,雍州山海阁,以及陈氏仙族所驻扎的灵州西部边境的玉兰城,都有无数身影腾空而起。
在他们足够神游天外的感知之中,他们很快就发现了那近乎灭地的爆炸声来自于幽云边境,来自于已封山两年的玄元仙府。
而在那个位置,三道无比强大的气息正在疯狂外放。
那不是他们所知道的遗族王臣,而是比王臣还要强上一些存在,已经不是所谓的堪比,而是真正有了人族临仙的威能。
滔天的气浪之中,已故玄元掌教的三弟钟辉正站在白骨皑皑的高山之上,脸色苍白地仰望着高天。
自从千年世家联手行祸之后,玄元掌教身亡,仙府就爆发了内乱。
亲族相残,只为了圣器归属,山上的皑皑白骨就是那时所留。
而作为最终取胜的人,钟辉立刻就命令剩下的族人封山,而后闭关了一年有余,一直都在尝试掌控圣器。
期间就算是幽云二州被妖蛮联军占据,无数流亡者聚集在山下求救,他都没有开启山门。
如今,他终于能够唤动圣器,却不曾想山门大阵被人一掌就震碎了。
彼时的钟辉看着那青白色的年轻身影,以及那双遮天大翼,惊恐之中怒喝一声:“你们……你们究竟是何方妖孽,竟敢冒犯仙宗之威!”
“仙宗之威?“
年轻的遗族身穿紫金战袍,闻言流露出一丝笑意:“我们以前的奴隶,现在也有仙威了?厄沙你做了这么多年人族皇帝,没把他们教好啊。”
厄沙王臣闻言扬起眼眸:“人族皇帝其实并没有什么实权,让三殿下见笑了。”
“看着蝼蚁在主人面前叫嚣,确实让人有些啼笑皆非。”
玄元仙山之上,钟辉发现自己被无视,顿时间勃然大怒,立刻唤出一颗璀璨的圆珠。
这珠子通体晶莹,内含无数仙光,如同星河在内一般,被祭起时立刻引发一场天地轰鸣,强大的威能应天宣泄。
可让钟辉感到绝望的是,对方并未因为玄元珠的出现而惧怕,那猩红的血眸反而变的异常兴奋。
嗡一声间,那名年轻的遗族动了,而随着他身影一动,整个虚空被撞得爆响连连,同时一道黝黑的天光被他握在掌心狠狠砸下。
钟辉见状咬牙,手持玄元珠癫狂杀去。
轰!!!!!
强大的气波直接震散了万里层云,玄元山下的大地瞬间开裂。
玄元珠无愧圣器之名,一击之下,那年轻的遗族被狠狠轰退三步,刚刚凝实的手臂瞬间开裂,流出无尽猩红的鲜血。
但力从来都不是单向的,而是相互的。
环天的风暴之中,钟辉七窍流血,肉身直接被打爆成了漫天的血雾,只剩下神魂一阵愕然颤抖。
他的境界不过神游,且对圣器的掌控才仅仅是冰山一角,根本无从抵挡。
“你……你究竟是何人?”
“遗族圣皇第三子,殁渊。”
年轻的遗族再次挥手而下,尖啸中直接捏爆了对方的神魂。
随后他朝天挥手,扯来滚滚黑夜的一角,直接将玄元珠裹住,伸手将其镇压在了掌心。
厄沙王臣见状扬眉:“恭喜三殿下夺下一器。”
“不愧是曾镇压我族天道之物,连夜色也有些遮掩不住,也亏得它在一草包手中。”殁渊感受着那不断睁着威能凝住眼眸,而后转头看向厄沙王臣,“其他几宗现在何处?”
“其他六宗圣器都在南方。”
“召集族人,南下夺器。”
“殿下,剩余六位执器者与他不同,已与圣器契合,并不好对付。”厄沙王臣闻言立刻开口说明。
“先去看看,探寻一下他们的位置,免得让大哥抢了功劳。”殁渊轻声说罢,随后猛地化作一道黑紫色的光束呼啸而去。
滚滚夜色如同狂暴的海浪,汹涌着,狂奔着,朝着南方轰然而去。
此时,高天之上有一道仙光坠落,于漫天狂风中渐渐凝聚,最后化成了一道穿着宽松的老头身影。
他举目看着那滚滚而去的黑夜,眼神流露出一丝黯然。
“遗族复苏了,而你只剩下一缕残魂,归来还有何意义?”
“总归是要来看看,这让我守护了百年的青云。”
天书院老掌教背身回首,看向了身后:“颜良兄,你走了一步臭棋啊。”
陈夫子立于虚空之上,开裂的泥身中不断地向外泄露着仙意,听他开口不禁凝住了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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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看仙倾》-作者:错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