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同学们,今天的课就上到这里。”
“课后作业我会在群里留的,下周五之前提交就可以了。”
明亮而整洁的阶梯教室内,老教授留下一句话,随后端着保温杯离开了教室。
见此一幕,季忧也开始收拾纸笔,但在整理结束之后他并未立刻起身,而是转头望向窗外,恍惚间有些失神。
正在此时,舍友胖子从上面走下来,见状看了他一眼:“季忧,你怎么了?”
“没什么,思考人生。”
“人生有什么可思考的?”
“我只是感觉自己像是忘记了一段很长很长的事情一样。”
“网吧去不去?”
季忧摇了摇头,然后挎上自己的背包朝着教室外面走去,穿过空寂的长廊走入校园。
秋日的校园有一种别样的雅致,尤其是树叶金黄飘落之际,给人一种不同于其他四季的温柔与恬静。
他以往是十分喜欢秋日的,有时甚至会特地去找个僻静的角落坐上一日,就看秋叶飘落,但不知为何的,他现在却一点也没有欣喜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好像秋日有什么不好的事要发生,对他来说已经不是很好的日子了。
季忧长呼一口气,将目光收回,而后朝着食堂走去,点了碗宽面,一边吃一边在心中叨念,自己到底是忘了什么事情呢……
学校的时光还十分悠闲,没有什么太多的要紧事要做,基本就是上课,睡觉,社交,游戏。
季忧比他们倒是多了一项,那就是每个周末去城西的孤儿院做义工,日子平静而安稳。
不过因为总觉得脑子里忘了一些事情的缘故,所以他总是喜欢发呆,像是在竭力思索着什么,但终究是一无所获。
时间一长,他自己也会觉得深受困扰,于是好几次都决定不再想了。
但有时候人的想法并不受自己控制,比如孤儿院有个叫虎子的孩子,他经常会问他有没有妹妹,连自己都说不清楚是为什么。
另外还有一件让他困惑的事情,那就是临川今年的秋日仿佛格外漫长,有种一眼望不到头的感觉。
季忧总感觉半年的时间都过去了,但树叶却还是摇摇欲坠,不肯真正下落,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困在了这场金秋之中。
不过日子就是这样的,虽然困惑很多,但还是要得过且过。
于是他仍旧是三点一线,上课、睡觉、义工,不过课业之余,他去图书馆的频次也变的多了起来。
这样的日子一直维持了小半年的时间,直到一个明媚的下午。
“季忧,网吧五连坐你真不去?”
“不去了,最近不太有兴致。”
“你怎么回事,这大半年的一直都心不在焉的,不去打台球上网也就算了,还整天往图书馆跑。”
“男人嘛,一年总有那么几个月的。”
秋高气爽的午后,季忧来到了宿舍楼下,对着朝反方向而去的四个舍友挥挥手,而后朝着校园的主路而去。
彼时,温热的阳光洒在他的脸上,让他感受到一种只有文学作品中才能描述出的明媚感。
放眼望去,学校的操场上身影遍布,跑步的、打牌的、抱着吉他唱歌的,还有到处分发海报宣传校园论坛的,比比皆是。
他孤身一人从路边走过,浏览万千,最后来到了临川大学的校图书馆。
打卡进入,到书架上寻了一本书,又从背包里取出一只笔记本,然后他就坐了下来。
与此同时,社学科区域的第三排书架,有三个穿着碎花洋裙的女孩朝他看了过来,一阵窃窃私语之后走到了他所在的桌子。
“学长,这里有人么?”
“呃,没有人。”
季忧抬头看向那三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就见她们带着甜甜的微笑坐到了他的面前。
他转头看了看四周围那些空无一人的桌子,又看了看眼前的女孩,瞬间忍不住啧了一声,可恶的季博长,真是红颜祸水。
不过就在他心中想起这句话,他就忍不住一愣,好像想到了什么一样。
可仔细想想,他又觉得好像什么都没有一样的,空空如也。
“学长在看什么书?”正在此时,面前扎马尾的女孩轻轻问了一句。
季忧拿起自己刚从书架上取出来的那本书,看了一眼书名:“小说的艺术,一本讲如何写作的书。”
“学长是文学院的?”
“不是,但总觉得心里好像有些故事似的,想要写出来。”
季忧说着话,看向了手边的笔记本。
整个漫长的秋日,他都觉自己脑海之中有一段想不起来的故事,让他觉得十分别扭。
而时间一久,这种感觉就变成了倾诉欲,让他有一种总想和人聊些什么的感觉,但是话到关头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双马尾的女孩闻言凑过来,看向他桌上的本子,眼眸中流露出一丝疑惑:“学长一个字都还没写的?”
季忧点了点头:“有点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你刚才不是说有好多故事?”
“有好多故事是一种感觉,但真要仔细想的话又不知道那感觉是什么。”季忧看着自己空荡荡的笔记本回答道。
双马尾的女孩此时转移了目光,看向了他的左手:“学长的戒指好特别,是别人送的么?”
季忧微微一怔,看向了自己左手中指,那上面带着一枚黑色的戒指,看上去古朴而陈旧:“戴了好久了,但具体怎么来的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双马尾的女孩听后点了点头:“学长待会要不要一起喝杯奶茶?东校的喜甜最近开业了,据说火到要排队呢,我有朋友在里面兼职,可以插队哦。”
“你们女孩子好像一到秋天就都喜欢喝奶茶,不过我不太喜欢甜的。”
“这样啊,那学长喜欢什么?”
“烤地瓜。”
“嗯?可是烤地瓜也是甜的。”
季忧微微皱眉,心说也对,烤地瓜好像也是甜的,但他莫名地就是很喜欢烤地瓜。
想到这里,季忧忽然转头朝着四周围看去。
午后的阳光十分明媚,透过窗户洒入进来,落成了地板上的一角,四周多是看书的身影,以及一阵翻书的声音伴随而来,除此之外并无他物。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好像有一双微微眯起的漂亮眼眸在看着自己,眼神里写满了不善。
下意识地,季忧往椅子的靠背上后仰了几分,有些下意识地离那三个学妹远了一些,表情也变得警惕了许多。
似乎是感受到了季忧并非是平易近人的那种角色,三个学妹待了一会儿,在没要到微信号的情况下讪讪离去。
“我就说了,以学长的长相一定是有女朋友的,你们还不信,而且我敢打赌,他女朋友应该还挺厉害的。”
“嗯,我刚才凑近说话的时候,他都会下意识地靠后,肯定是个醋精。”
季忧听着她们三个远去时嘀嘀咕咕的声音,眼神不由得微微眯起。
因为据他所知,他应该是没有女朋友的,但方才这三个学妹越凑越近的时候他确实是有种怕谁吃醋的感觉,真是见了鬼了。
季忧琢磨半晌都琢磨不透,不由得又把思绪放在了手中的那本写作书籍上。
从下午到黄昏,他看了许久,这厚厚的一本工具书被他彻底看到了末尾,心中大概有了怎么写一个故事的大概思路。
不过就和他与那三位学妹聊的一样,写作是一种感觉,但距离真正把他写成一段故事似乎还有很远的距离,他有这种冲动,却总感觉少了什么。
收拾好了东西,将借阅的书籍放回原位,季忧到借阅处打卡,而后走出了图书馆。
不过就在下楼梯的时候,他的膝盖忽然一软,整个人都瘫坐在了台阶上,后背重重地磕了一下。
一股钻心的疼痛袭来,让他忍不住狠狠挺了一下腰。
也不知道怎么的,他觉得自己的身体最近开始越来越虚弱,疲惫感也来的越来越快。
上周他还去医院检查过,各种手段都试了,但医生得出的结果是没什么问题。
可他真的觉得自己的精气神好像在不断流逝一样,甚至连睡眠都有一种极不踏实的感觉。
呼——
在台阶上坐了许久,稍微缓了缓精神,季忧站起身,拍拍屁股离开了图书馆,到食堂中吃了个晚饭,而后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出去上网的四大义子已经回来了,正形态迥异地待在宿舍里。
富二代正在捣鼓自己新买的电子产品,老魏正在捧着手机咔咔聊天,还有一个,在阳台举着哑铃,时不时地对镜子鼓一下自己的肱二头肌。
听到进门的声音,三人全都抬头看了一眼,而后又开始转头各忙各的
季忧此时关上了房门,隔绝了走廊里喧闹的声音,然后就停在了对床的胖子身后。
胖子正在坐在椅子上抠脚,眼神则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脑屏幕上播放的电视剧。
画面之中,一个白衣男子正坐在车辕上,随着速度和缓的马车进了城,然后抵达了一家酒楼。
接着这白衣男子就跳下了车辕,掏出一锭银子扔给了马夫。
“公子,您给多了。”
“拿着吧,算是赏你的了。”
“谢谢公子,谢谢公子,公子真是好人啊!”
画面之中,马夫笑逐颜开地卑躬屈膝,而后目送那位白衣公子进入到了酒楼之中。
紧接着画面一转,一锭硕大的银子就被拍到了桌面上,那位公子已经坐到了桌前,高声喊着酒肉,还问了招牌菜是什么。
而此时,隔壁座的有一个的明显是女扮男装女装的角色,见状不禁转头看了他一眼。
季忧伸手扶在了胖子的床架上:“这是什么电视剧?”
“新出的仙侠剧,这个是男主,自小就在仙山之上修道,别看年纪不大但是修为很高,现在是受了师傅之命下山为一个大佬贺寿。”
胖子闻了闻手指:“你看这个女的,我敢打赌,这绝对就是女主。”
季忧琢磨了半晌后皱了皱眉:“出手还挺阔绰的,银子随便就往外扔,你说他们这钱是从哪里来的?”
“啊?”
“他们整天修道,身上钱是从哪里来的?”
胖子听后愣了一下:“电视剧里没演啊。”
季忧点了点头,心说本就是瞎编的故事,编剧也不可能考虑的那么细。
他回过神,弯腰去拿自己的水盆,此时又感到一阵虚弱的眩晕感袭来,忍不住砰一声扶在了床架子上。
自己的身体一定是出现问题了,不然不会越来越虚弱的,甚至他感觉再这么下去,自己甚至可能会嘎,可偏偏医生说没事。
季忧喘息一阵,忍不住有点想要百度看病的冲动了。
但仔细想想,其实真嘎了倒也没无妨。
因为那年夏日,他早就该死在那片河堤中了。
嗯?倒也无妨……
怪了,用词为何如此文雅。
诶,为何?如此?
季忧胡思乱想了一阵,终于是稍稍缓了过来,感觉脑子乱的像是一团浆糊一样。
他喘息一阵,随后直起了腰,接着将毛巾甩在了自己的肩头,到阳台拧开了水龙头,一泼凉水扑面而来,顿时让他的精神振奋了些许,只是那种虚弱感仍旧无法摆脱。
“也许是这几日太累了,好好睡一觉看看会不会好些。”
季忧叨叨念念着,洗漱的速度不禁快了几分。
而等到洗漱结束之后,窗外的夜色就已经很深了。
宿舍里的四人都忙完了自己的事情,就连胖子都关上了电脑,翻身上了床。
季忧将洗漱用品放好,也爬到了床上准备入睡,但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这一躺就是半个小时翻来覆去,总觉脑海之中似乎有些事情牵扯着他。
想了许久之后,他侧过身,将放在床边置物框中的笔记本和油性笔拿了出来,打算就着这种感觉稍稍地写点什么。
可当他翻开的时候,人却愣住了。
因为他的笔记本上明明是空白的,此刻却被写上了密密麻麻的字。
听到这句话,季忧微微一怔,而后低头看向自己手边的笔记本。
在他的印象当中,他是没写过什么的,但低头一看才发现,本子上竟然真的写了字迹。
“季氏子,玉阳人也。”
“年十七,阖族因忤仙门遭戮,唯其独存,再无家门。”
“越三载,潜修圆满,遂入天书院,后屠仙庄始立世家,掌赋税之权,免苛捐以苏民困。”
“雪灾之年断供灵石,开仓赈济,复创无虑商号,募工济饥,活民无算。”
“太元六年秋,霞举飞升,永登极乐。”
季忧的眼眸一下子就凝住了,脑海之中仿佛是有什么在炸开一样。
甩着皮鞭的官府车队,哭嚎的黝黑农户,荒山石坟里睁着眼睛的老妪,还有坐着驾辇高高在上的仙人。
支离破碎的画面就像是万花筒一样,不断地在他的眼前闪烁来回,让他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而未等他反应过来,一阵接着一阵的声音就从他的脑海之中倏然响起。
“季兄,我读圣贤书,自有浩然正气在”
“孽徒啊,为师这个月已经没有银子,你怎么就是不信呢?”
“姐夫,这个就是我姐,你俩先认识认识。”
“他们已经让出一成的税奉,你还想要多少?”
“季忧,你被派去护送使团,出使妖族。”
“雪域一别多年,你手臂可好些了?”
季忧听着这些声音,眼眸开始缓缓睁大,而他没有注意到的是,他手指上的那枚戒指也在不断闪烁。
随后嗡地一声,这些声音就戛然而止了,一切都平静了下来。
宿舍的老风扇吱呀吱呀地转着,还有均匀的呼吸声不断起伏,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季忧并未因此回神,反而开始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此时,在他的眼前,一个古装红裙的女孩正赤着一双雪白的玉足看着他,凌空而立,静静地看着他。
那漂亮眼眸中的目光十分的冷傲,可冷傲之中似乎还有一点娇嗔。
就在此时,她的朱唇轻启,张张合合之间说了两个字,但却并没有声音。
季忧从未学唇语,不知道怎么看嘴型分辨别人说的话,不过从她的口型之中,他却能看懂那两个字。
狗贼……
猛然之间,季忧的眼神一变,忽然对着眼前沉寂的宿舍轰出一拳。
轰!!!!!
随着虎啸龙吟的拳劲泄出,眼前一切,床铺,桌面,他那些舍友、还有窗外的灯火全都被打的支离破碎。
而随后袭来,则是浓重的虚无黑暗,粘稠如同胶质一样,狠狠地裹挟而来,一瞬间就将其束缚在了其中。
见此一幕,季忧再次挥出重拳,打开身前一臂的距离,最后化拳为掌,将眼前虚无狠狠撕裂。
然后再次踏步,再次轰拳,开始不断向前。
他不是忘记了一段故事,他是忘记了一段人生。
怎么会这样?
他明明是在冲境的,为什么忽然会沉浸在了一段镜花水月之中,差点被磨灭了神魂。
现在呢?
他现在又身在何处?
丰州怎么样了?他的小妞们呢,傲娇鬼,元采薇,另外还有元辰,匡诚,孽习,他们怎么样了。
季忧想到这些,忍不住愤然轰拳,狠狠砸碎眼前的黑暗。
但是他太虚弱了,转瞬之间,那浓重的黑暗就再次呼啸而至,已经不能算是裹挟,更像是一种碾压。
季忧感觉像是被高山压顶一样,浑身都在爆响。
剧烈的疼痛钻心一样,让他狠狠跌落在地,阻止他继续向前。
同时,无尽的杂念开始朝着他疯狂袭来,如同针扎一样不断地袭向他的脑海。
季忧绷紧了全身,颤栗着,随后猛然爬起,朝着前方再次狠狠挥出一拳。
转瞬之间,无尽的粘稠黑夜开始疯狂涌动,朝着他狠狠压来。
“公子,回家了。”
“季兄,又是新元了,今年降雪很大,不过并未酿成灾,我和魏蕊今日在这里过年,你若回来便到此看看。”
“姑爷,新元节到了,鉴主不敢来看你,一个人躲在静心小屋哭,不过你放心,她和思儿都挺好的。”
新元了?怎么会这么快,思儿又是谁?
季忧不知道这些声音从何而来,但还是硬撑起身体,朝着前方继续挥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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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看仙倾》-作者:错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