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南宫长明刚宴请完从青玄山归来的二弟南宫长青，浑身酒气地踱回自己的院落。
他嘴里含糊地喊着：“月娘，给我倒杯温糖水醒醒酒，这酒喝得烧心。”
这活儿本是下人的，但他总觉着妻子亲手端来的，格外熨帖。
然而，回应他的并非妻子那熟悉的温柔软语。
往常这个时候，妻子柳月儿总会笑着应一声，很快就端来温好的糖水，有时还会备上一小碟腌黄瓜解腻。
“月娘？”南宫长明揉了揉发沉的脑袋，推门l踉跄走进卧室。
眼前的景象让他瞬间酒醒大半，酒气顺着喉咙往上冲，却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床榻上，他的一双儿女似乎被下了药，正沉沉睡着。
而他的妻子柳月儿，双手被反绑在身后，口中塞着麻核布团，正泪眼婆娑地望着他，眼中满是惊恐与绝望。
“你……”
他只来得及吐出一个字，嘴就被人从身后死死捂住。
“大公子，不必惊慌。”
一道温润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南宫长明循声望去，只见桌案旁，一名身着藏青色文士长袍的男子缓缓转过身。
他约莫三十上下年纪，面容清癯，肤色略显苍白，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眸子——瞳仁上仿佛蒙着一层薄薄的白翳，让人看不清眼底真实的情绪。
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气质儒雅，可不知为何，这一幕看在南宫长明眼中，却无端令他脊背生寒。
“鄙人名唤王佐，王府长史。不请自来，深夜叨扰，还望大公子海涵。”王佐语气平和，仿佛真是来做客一般。
南宫长明目光扫过床上熟睡的一双儿女，再看向床边被缚垂泪的妻子，双眼顷刻间布满血丝。他喉间发出困兽般的低沉呜咽，被捂住嘴仍拼尽全力挣扎起来，肩膀猛拧，双腿胡乱蹬踹……
可他身后那人甚至没有变换姿势。那只原本只是捂着他嘴的手向下一压，铁钳般扣住他的下颌，另一只手随意往他肩胛处一按。
“唔！”
一股巨力袭来，他整个人如同被捏住了脖子的小鸡崽，所有的气力和愤怒在那只手下都显得可笑而徒劳。
王佐见状，只是轻轻笑了笑。
“大公子稍安勿躁。王某今日冒昧前来，实则是为了救大公子，以及尊夫人与两位小公子小姐的性命。”
他语气依旧淡然，“至于大公子信或不信，听或不听……选择权在你。王某言尽于此，绝不会伤害你的家眷，但若大公子执意不听，那后续种种后果，也需大公子自行承担了。”
说罢，他挥了挥手。
那人捂着南宫长明嘴的手松开了。
果然，南宫长明听完这番话，并未高声呼救。
他脸色变幻不定，目光在妻儿与王佐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像是被抽干了力气，颓然按照王佐示意的方向，缓缓坐了下来。
……
三日后的这个深夜。
在王府数百支火把跳跃的光晕中，南宫长青与南宫长明这对兄弟终于再次相见，四目相对。
南宫长青的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随即化为被至亲背叛的刻骨绝望与怨毒。
他死死盯着自己的兄长，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
而南宫长明则紧紧搂着惊魂未定的妻儿，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看向南宫长青的目光却冰冷如铁，再无半分兄弟情谊。
此刻，两人心中盘旋的是同一件事……‘若不是你，今日怎会如此？’
南宫长青咆哮：“原来是你这个畜生通风报信！”
“若非你这贪生怕死的叛徒内鬼，将我们的计划泄露给秦封，他怎能提前布下这天罗地网？南宫家百年基业，父亲的血海深仇，全都毁在你手里！”
南宫长明猛地扭头，高声怒骂道：‘南宫长青！你口口声声为父亲报仇，实则不过是为了你那可笑的野心！你想借此事在西平各大世家面前立威，觊觎家主之位！”
“什么青玄宗高徒，什么黑榜第七杀手，全是狗屁！若不是你非要回来招惹四殿下，引来这灭顶之灾，四殿下何至于对我们南宫家亮出屠刀？我们何至于此！”
南宫长明猛地扭过头，不再看弟弟那怨毒的眼神，对着秦封躬身保证：
“四殿下！南宫家所有资财、田亩、商铺，长明愿双手奉上，分文不取！只求殿下信守承诺，饶过我妻儿性命！”
秦封摆了摆手，脸上挂着诚恳的笑容：“大公子放心，本王向来言出必行。你与妻儿出入自由，无人敢拦。”
随着他话音落下，四周那些一手握刀、一手执火把，将此地围得水泄不通的士卒们，立刻动作整齐地让开了一条通道。
秦封笑吟吟地抬手：“请！”
南宫长明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原以为以这位“戾王”往日的凶名和狠辣手段，事成之后必然会将他们一家灭口，没想到……
他不敢多想，连忙拉起妻子柳月儿的手，另一手拽住妾室芸娘，将两个懵懂的孩子牢牢护在身后，试探着朝那条让出的生路迈出两步……
果然，无论是秦封，还是周围那些杀气腾腾的士兵，都没有任何动作。
南宫长明心中大喜，脚步不由得加快了些。
只要离开王府，离开西平，他们就能活下去！
南宫家的一切他都可以不要，只要妻儿平安就好。
至于今日的仇，日后总有机会报——他要去洛京，找到太子殿下，把秦封的所作所为全都禀报上去！
王佐在老二回来的当天就找上门来，甚至提前预判了他们的密谋，用妻儿要挟他合作，这世间怎会有如此未卜先知之人？
秦封绝对有问题，东宫一定会为他做主的！
今日南宫家失去的一切，来日定要借助太子之力讨回！
当然，这些念头他只敢在心底翻涌，当务之急是尽快逃离这个魔窟。
南宫长明的脚步越来越快，几乎要跑起来。
然而，没走几步，他却发现妻子柳月儿猛地停下了脚步。
他心中焦急，压低声音催促：“月娘！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走！离开这……”
回应他的，并非柳月儿往日温婉的声音，而是一串意义不明、带着痛苦的气音。
南宫长明愕然回头，这一眼，让他目眦欲裂，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只见柳月儿，他的妾室芸娘，甚至那两个年幼的孩子，每人后心处都透出一截染血的、晶莹剔透的冰凌！
冰棱尖锐的尖端还在滴着温热的血珠，她们脸上的表情凝固在惊愕与痛苦之中，身体晃了晃，随即软软地向前倒去。
远处，南宫长青用他那唯一完好的手遥指着这边，脸上交织着大仇得报的快意和彻底的疯狂怨毒。
“你……”南宫长明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
不等他说完，一根同样的冰凌破空而来，精准地刺穿了他的胸口。
刺骨的寒意瞬间蔓延全身，鲜血从嘴角喷涌而出，溅在洁白的雪地上。
他踉跄着后退两步，瘫倒在雪地里。
妻儿的尸体就在他身边，温热的血渐渐变冷，与雪地的寒气交织在一起。
南宫长明费劲地扭过头，朝着秦封的方向望去，恰好撞上秦封看来的目光。
秦封无奈地耸了耸肩，脸上依旧挂着诚恳笑意：“别看着本王啊。本王可是信守承诺，说不杀你，便绝不会动你。只可惜，如今取你性命的，是你的亲弟弟，这……本王也爱莫能助啊。”
南宫长明浑身发寒。
这寒意，一半来自胸口那根冰冷的冰凌，另一半，却来自秦封那看似无辜的笑容。
他忽然明白，从王佐深夜找上门的那一刻起，他就从来没有过选择。
这一切，都是秦封的算计。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只看到南宫长青被冲上来的士卒乱刀砍倒，而秦封的笑容，在火把的光映下，显得格外刺眼。
《大乾暴君：谛听天下》-作者：十步杀九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