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时分,本是王府最静谧的时刻。
漫天风雪裹着寒意,将朱红院墙、青瓦飞檐都染成一片雪白。
廊下值夜的仆役、守夜的小太监裹着厚厚的棉袍,缩在避风处打盹,眼皮重得像灌了铅……
按规矩,主子们安歇后,需有下人整夜在外伺候,以备不时之需,只是这酷寒天气,连呼吸都带着冰碴,没人能提起精神。
南宫长青一行人,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以五到七人为一组,分成八支利刃,沿着既定路线向内渗透。
他们下手狠辣,刀光闪过,便是一条人命。
王府的下人们大多手无缚鸡之力,在这些修士、杀手面前,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有的正在收拾庭院,便被一刀刺穿后心;
有的只是困极了,眯了会,可等睁开眼时,就看见冰冷的刀锋逼近;
有年纪尚小的侍女,乍见这群煞神,下意识颤声想问:“你……你们是什……”
话音未落,纤细的脖颈上便出现一道血线,小小的头颅带着未散的惊恐飞离身躯,滚落雪地。
直到他们连续清理掉四个院落,才终于遇到些许阻碍。
一名反应稍快的护卫模样的汉子,拼着硬受一刀,口喷鲜血,发出了濒死的凄厉嘶吼:“敌袭——!”
这声呐喊,如同投入死水中的巨石,终于打破了阴影中无声的屠戮。
不过,此地已距离王府核心的西院不远。
行踪既已暴露,南宫长青等人也不再遮掩,脚下步伐骤然加快,身形如电,直扑目标。
随之而来的,是再也无法掩盖的一连串兵刃交击与垂死者的惨嚎。
整座沉睡的王府仿佛被这血腥的动静惊醒,各处院落陆续有灯火亮起。
然而,那点点灯火往往刚驱散一小片黑暗,便被泼溅上的温热血液染成猩红,随即又迅速熄灭,重归死寂。
他们今夜的目的,非常简单——便是将这座西平郡王府,从上到下,屠戮一空,鸡犬不留!
……
此刻,位于西院的锦瑟院内……
萧瑶并未如往常般安寝。
她身着一袭月白色的软缎寝衣,外罩一件同色系的狐绒滚边长褙子,墨发松松挽起,仅簪着一支素银簪子,正端坐于书案之后。
案头,各类文书被分门别类,叠放得整整齐齐。关乎赈灾的粮草调度、民生安抚的条陈、商贸管控的细则……
她手持朱笔,正于一份关于平抑炭价的公文上做着批注,字迹清秀工整,一丝不苟。
案头两侧的烛台上,烛火已经烧得很短,蜡油堆了厚厚一层,凝固成不规则的形状。
绿婵小心翼翼地将新的蜡烛换上,旧烛芯的火星溅起,映得她的脸颊微微发亮。
而在房间内,一身利落青色短打劲装、腰佩长剑的晏清,正紧蹙着那双英气的秀眉,焦躁地来回踱步。
她本就练武,听觉比常人敏锐,屋外的惨叫越来越近,每一声都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
当屋外传来的惨叫声愈发清晰、甚至能听到兵刃破风的锐响时……
晏清猛地停下脚步,扭头看向依旧稳坐如山、专注批阅公文的萧瑶,语气急切:
“小姐!听这动静,贼人都快杀到咱们锦瑟轩门前了!咱们……咱们就这么一直干等着吗?”
萧瑶笔下未停,甚至连头都未抬,声音平静无波:“殿下早已提前示下,今夜恐有异动,命我等紧闭门户,勿要外出。既有殿下安排,我还有何可忧心的?”
晏清闻言,嘴唇微张,一时语塞。
旁边的绿婵连忙轻声安抚:“清姐姐,殿下既早有预料,说明今夜一切尽在掌控。咱们安稳待在此处,不给殿下添乱,便是最好的相助了。”
晏清却难掩焦灼:“不久前第一声惨叫响起时,那些袭击者便不再掩饰气息,行动陡然加快!我能清晰感应到,对方阵中有数道气息异常凌厉强横……其中必有九品高手坐镇!甚至……”
她眉头锁得更紧,“可能还不止一人!”
她猛地抱拳,请命道:“小姐,让我出去打探一下情况吧!至少弄清楚外面究竟到了何种地步!”
萧瑶刚想开口拒绝,晏清立刻补充道:“小姐,您忘了?前些日子,我已成功晋升十一品了!若殿下那边战况真的吃紧,我或许还能帮上些忙,总好过在此枯等!”
此前晏清便卡在十二品巅峰有些时日,此番晋升十一品,确是水到渠成。
想到晏清或许真能助秦封一臂之力,萧瑶不禁有些犹豫……
沉吟片刻,萧瑶终是轻叹一声,抬眼看向晏清,叮嘱道:“罢了。今夜殿下自有部署,你只在外围打探,绝不可贸然卷入战团……记住,务必以自身安全为重!”
“小姐放心!我去去就回!”
晏清重重点头,转身推开房门,纤细的身影瞬间没入漫天风雪中,只留下一道浅浅的脚印。
绿婵望着重新合拢的房门,欲言又止,最终化作一声苦笑:“小姐,我总觉得……清姐姐这般出去,怕是要闹出些动静来。”
她深知晏清自小习武,性情直率刚烈,缺乏弯弯绕绕的心思,若无人从旁提点约束……
萧瑶目光重新落回案上公文,语气带着几分无奈:“清儿过了年便十九了。于武道上,她天分不俗,但……心性确需磨砺。让她去历练一番也好。放心,殿下会有分寸的,不会让她真个涉险。”
实则,对于今夜之变,萧瑶内心并无太多忧虑。
既然秦封早已洞悉先机并做出布置,以他素来沉稳缜密、谋定后动的风格,绝不会给那些宵小之徒任何可乘之机。
……
“大胆狂徒!王府重地,岂容尔等撒野?!”
一声尖细却异常冰冷的断喝,穿透风雪,在西院通往内庭的月洞门前炸响。
一道身着藏青色太监服的身影,孑然立于漫天飞雪之中。
而在苟有财身后半步之处,一道更为高大、沉默的身影静静矗立。
那人脸上覆盖着冰冷的精铁面具,面具边缘与皮肉狰狞地黏连在一起,上身精赤,胸口布满密密麻麻的缝合针脚,周身散发着令人心悸的阴寒死气,正是那具九品尸傀!
苟有财身后,还聚拢着数十名闻讯赶来的侍从、太监。
他们大多衣衫不整,显是仓促起身,脸上写满了惊惧与惶恐,不少人还不时焦急地朝着南院方向张望——那里是王府侍卫的主要居所。
按理说,府内闹出如此大的动静,侍卫们早该蜂拥而至护驾才对,可此刻南院方向却一片死寂,这反常的景象让众人心头更是沉甸甸的。
南宫长青越众而出,目光落在苟有财身上,带着一丝戏谑与残忍的笑意,扬声道:“你便是那个替戾王养尸的小阉狗,苟有财?”
这是今夜他们闯入王府中遇见的第一个反抗者,还是那“戾王”身边的贴身侍从,这也让众人心头稍安!
他身后众人闻言,顿时爆发出一阵毫不掩饰的嗤笑与辱骂:
“哈哈哈!苟有财?当真是好名字!”
“真真是戾王门下一条忠心护主的好狗!”
“少废话!快说,戾王藏在哪里?交出戾王,或可饶你一条狗命!”
就在那声“戾王”辱骂出口的瞬间——
黑影一闪!
苟有财身后那具铁面尸傀,竟毫无征兆地凭空消失!
下一刻,那名出声辱骂秦封的杀手身后,一道高大的阴影如同鬼魅般凝实。
“小心——!”
旁人的警示刚脱口而出,便见那名杀手的身躯猛地一僵,随即软软倒地。
脖颈处,一道平滑的切口汩汩涌出滚烫的鲜血,迅速将身下的白雪染成一片刺目的猩红。
在所有人惊骇的目光注视下,苟有财缓缓抬起手。
那具铁面尸傀不知何时已回到他身侧,并将一颗兀自滴血、面目狰狞的头颅,递到了他的手中。
苟有财单手抓着那头颅的发髻,将其缓缓提起,置于身前。
他面无表情,扫过眼前一众黑衣杀手,一字一句,声音森寒刺骨:
“胆敢对殿下口出狂言、心存不敬者——”
“此人,便是尔等榜样!”
黑刀面无表情地一挥手,身后数十名黑衣人如同得到指令的狼群,瞬间以七人为一队,朝着王府各处飞掠而去,身影迅速融入夜色与纷飞的大雪之中。
这正是他们早已定下的策略:诛杀首恶“戾王”秦封,由他们这些顶尖战力负责;
而其余人手,则需在王府内展开无差别的血腥清洗,务必在今夜,将这座王府内外所有活口,无论主仆,尽数屠灭,不留后患!
转瞬之间,场中便只剩下六道身影。
这六人,便是今夜执行斩首行动的绝对核心:
来自青玄观的罗武成、柳亦书道侣,术法精妙,配合默契;
燕然道暗榜高居第七的顶尖杀手黑刀,刀下亡魂无数;
此次行动明面上的主事者,南宫家次子南宫长青;
以及陈、苏两家各自派出的一位客卿,皆是十品修为的纯粹武夫,煞气逼人。
如此阵容,单论顶尖战力的质量与数量,比之当日司徒空率众强闯王府时,还要更胜一筹!
这也正是南宫长青敢于策划今夜这绝杀之局的根本底气所在。
他目光扫过身边这五位强者……
今夜,他誓要将这座西平郡王府,连同那位凶名在外的“戾王”,一并从世间彻底抹去!
然而,与南宫长青的胸有成竹截然不同,立于他身侧的黑刀,那双露在蒙面黑巾之外的眼眸却微微眯起……
锐利如鹰隼的眸子,死死锁定了不远处那个对他们分散行动,却毫无反应的小太监——苟有财!
方才那具铁面尸傀展现出的速度,快得骇人!
即便以他黑刀的眼力与经验,竟也仅仅捕捉到一抹模糊的残影!
一旁的罗武成似乎察觉到了黑刀的忌惮,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讥诮。
在他这等玄门正宗出身的修士看来,黑刀这等混迹于暗榜的野路子杀手,终究是眼界有限,格局狭小,见到些手段便一惊一乍。
“师妹,”罗武成语气平淡,似乎带着丝卖弄:“看你的了。”
柳亦书闻言,轻笑一声,袅袅娜娜地向前迈出一步。
素手轻扬,从腰间丝绦上解下一物——那是一只造型古朴、色泽暗沉,表面刻满细密符文的铜铃,正是从师尊处借来的青玄宗法器【镇魂定魄铃】。
她指尖微弹,一道精纯的真元注入铃中。
“叮铃——!”
一声清脆却带着诡异穿透力的铃音骤然响起……
音波过处,原本如同磐石般静立在苟有财身后的那具铁面尸魁,身躯猛地一僵!
仿佛被无形的锁链缠绕束缚,动作瞬间变得极其迟滞,竟不受控制地踉跄着向后倒退了一步,周身原本凝练的阴寒死气也出现了明显的紊乱波动!
苟有财的眉头瞬间紧蹙。
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
“嗖!嗖!”
两道身着黑衣的身影,如同早已潜伏在侧的毒蛇,抓住了尸魁被【镇魂定魄铃】短暂压制的绝佳机会,身形爆射而出!
目标直指苟有财!
御尸者,一身修为大半寄托于所御尸傀之上,其本体实力,往往孱弱不堪!
只要设法牵制甚至压制住其尸魁,斩杀御主本身,便如同探囊取物!
这两位经验老道的十品武夫,便是精准地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战机,意图以雷霆之势,将这个操控着可怕尸魁的小太监,一举格杀!
《大乾暴君:谛听天下》-作者:十步杀九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