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歇尔汗流浃背支支吾吾又带着些气愤,狡辩式的支应了一句。
“导演,我们现在是在讨论电影的剧情结构以及结局的现实性融合问题,你不能用我一个人的个体困境来替换问题核心,每个人都希望孩子得到救赎,但是……”
“停下吧,马歇尔先生。”
方星河摆摆手,打断对方的狡辩。
“看来您很清楚,电影只是现实的延伸,并不需要完全遵循现实的大多数情况,我们对电影的任何设计都属于艺术理念的一部分,而我的艺术理念就是救赎,这没问题。”
“YES!”
台下好多观众高声附和。
“这没问题!”
马歇尔张了张嘴,然后发现找不到足够力度的反驳,随后讪讪放下话筒。
欧洲的影评人还是很在乎体面的,他们不会像国内的公知那样死缠烂打,因此,后面的提问也避开了商业与艺术性之争。
四大场刊之一的欧罗巴电影问起演技。
“方导,我们惊讶地注意到,影片里的每一位演员都贡献出了异常精湛、极其贴合人物的表演,丝毫不见青涩,而又那么灵动。
对于您,不管您拿出什么样的表现,我都不会感到奇怪,您仿佛是为奇迹而生。
但是您的两位女孩,念和莱,她们应该还没有成年吧?
可她们的表现实在太让人出乎意料,我认为她们是全世界范围内,同年龄段里数一数二的表演天才。
我想知道,您是怎样选中她们,然后又是怎样调教出这样的表演的?”
好问题。
方导向那哥们投去赞许眼神,然后从容不迫的回道:“我当然拥有极高的表演天赋,但是,只靠天赋可成就不了这样一部电影。
我,以及我的演员,为了将最好的效果呈现给大家,付出了你们根本想象不到的努力。
好吧,由我亲自讲解好像自我吹嘘一样,或许你应该问问陈念的扮演者刘一菲,你们也可以叫她xixi。”
方星河将话筒交予嫩仙,眼神一打,关门放菲!
公开发言对于哪怕只有16岁的刘一菲而言也不是难事,她落落大方地接过话筒,可在开口前,她仍然深深地吐出一口气。
不是畏惧,而是感慨。
虽然这不是最终的领奖台,可是,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仍然梦幻到足以嘉奖所有为此做出的付出、辛苦甚至牺牲。
“大家好,我叫刘一菲,英文名Crystal,小名茜茜,今年16岁,来自华夏的北电学院,02级大一新生。”
闪光灯密集亮起,她对媒体的杀伤力已经初现端倪。
“wow!你真美!”
主持人莫妮卡接替记者,将问题掰碎了重新进行采访。
“xixi,你演出了一个完美的念,我们每个人都很好奇你是什么做到的,当你拍摄《Betterdays》的时候,应该只有15岁吧?”
“是的。”嫩仙点头。
“那么你是怎样被方导选中的?那时的你应该还没有上学,也没有很多表演经验。”
“确实没有。”
嫩仙继续点头:“那时候我刚刚出演人生中第一部电视剧,扮演一个女配,因为毫无表演经验,经常拖累大家。”
她没有在这种场合提起被主演嫌弃的事实,只是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一带而过。
“《Betterdays》是我人生中的第二部戏,也是我的第一部电影。”
“wow!难以置信!”
莫妮卡发出一声惊呼,台下也有些躁动。
没有人敢信,影片里的陈念居然是一个新人演出来的。
莫妮卡和现场观众兴致大涨:“那么,方导是出于什么理由选中你的呢?”
刘一菲的回答相当有意思:“从我的角度出发,可能是因为我年龄正好又能接受剃光头?”
“哈哈,那可不对!”
莫妮卡摇头大笑。
“我相信,一定会有很多年轻演员愿意在方导的戏里剃光头,这不是决定性的理由。”
嫩仙马上摊开手:“所以我也很奇怪,为什么是我?”
大家立即将目光转向方星河。
狗方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的开始扯淡。
“核心原因当然是我需要一个在外形上能够与我匹配的女孩,你们可能意识不到,那有多难……”
话音刚落,现场发出一片哄笑。
方星河将自己的外形拔得太高了,但可是,可但是,这话还真没法反驳。
观众与评委看着台上并肩而立的方星河跟刘一菲,只感到赏心悦目,如饮醇浆。
好电影并不需要男女主角都那么漂亮,可是假如一部青春爱情电影的男女主角漂亮到他俩的程度,那么你还管它是不是一部好电影呢?不带脑子也能看下去啊。
“当然……”
狗方扯完蛋,又往回拉,表情十分正经严肃。
“除了外形的适配程度之外,表演层面的贴近性和可塑性也是我极其看重的因素。
她得像陈念,在某些时刻甚至是陈念。
基于两大核心原因,我们创作组从中国所有成名女演员里一个一个的对比挑选,没有找到任何合适的合作对象。
于是,我们不得不开启一场盛大的海选,从全中国的素人和学生里去寻求一个最大程度贴合陈念的目标,先解决像不像的问题,再在实际拍摄中慢慢去解决能不能演的问题。
xixi便是因为最像陈念而得以进入复试,最终,在三次面试里,她以坚韧的性格和源自心灵深处对于表演的热爱,成功让我们相信——
她可以战胜那些注定会很残酷的、能够将她从稚嫩新人催化为高超表演者的所有折磨。
诸位,请相信我,我不认为世界上还有第二个女孩能够在15岁的年纪做到她所做到的一切。
在某种意义上,是她帮助我成就了这部伟大的《Betterdays》。
是的,《Betterdays》还没有获得任何权威奖项的认可,但是单单去看拍摄过程,它已经无愧于伟大一词。
我们共同创造了一个奇迹。
xixi,现在回想,你会为自己感到骄傲吗?”
在狗方温暖深情的注视下,原本还很平静的刘一菲,瞬间泪崩。
她不是失声痛哭,而是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忽然便有大颗大颗的泪珠不停滴落。
“是的。”
她的声音仍然清晰,展现出了非同一般的控制力。
随后,她展颜一笑——与片中陈念的泪中带笑非常相似,却不仅仅是释然,而是含有极大程度的庆幸和感激。
“幸好我坚持下来了,我为自己感到骄傲,我想,不会再有任何困难能够打倒我了……”
“wow!”
莫妮卡贝鲁奇急了,她意识到,这里面有大新闻可以挖。
于是她迫不及待的追问:“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方导您是如何将她从新人调教成天赐一般的陈念的?”
狗方刻意只回答了一小部分,但就是这一部分,也让观众们惊呼不停。
“第一,我要求剧组成员不许给她任何帮助、指引、关心,将她隔离在所有人之外,为她营造出一个事实上的孤独环境,以此来体会陈念所面对的真实处境。
第二,我为她制定了极其严格的训练时间表。
从早上6:00开始直到夜里21:00,总共有晨功、基础发音、形体训练、拳术、格派表演训练、表演理论阅读及训后感写作等等六项安排。
期间,她必须少吃多餐,以大概每天进餐6次的频率,在满足营养需求的前提下瘦成后期的陈念。
所以在影片刚开始的时候,她的脸颊上还有少女的婴儿肥痕迹,但在电影中后期,她的下颔线已经极其清晰。
第三,我要求魏莱三人组的扮演者,必须在日常生活中保持对她的霸凌姿态。
在剧组封闭期间,她们四个人没有现实和拍摄之分,每时每刻都处于上位者和受辱者状态。
她们除了不能打架,时时刻刻都在培养着真实正确的下意识反应。
第四,在日常训练已经如此繁重的前提下,茜茜还必须做一些剧组的卫生工作,以此来体会一个千金大小姐忽然沦落为不得不亲自打理生活杂事的跌落状态。
如果你们有注意到影片里的细节,那么便会发现,最初的陈念在清洗自己的餐盘时都笨手笨脚的,而在影片后期,她帮助小北收拾房间时显得利落而又游刃有余……”
“天啊!”
莫妮卡贝鲁奇不可思议地抱住头,控诉道:“你简直是一个暴君!”
台下观众亦有同感,大厅里弥漫着议论带来的嗡鸣。
“是的。”
方星河在轻描淡写地陈述了上面一切之后,又继续轻描淡写地承认了她的指责。
“你的措辞可以更重些——在拍摄期间,我不止是暴君,甚至可以形容为恶魔。”
他缓缓环视台下,下巴微微扬着,表情冷漠到冷酷。
“我不会为此感到骄傲,但是,在我的作品里,我永远都会以最严苛最疯魔的态度去追求最极致的效果。
我永远都不会满足于‘90分就已经很好了’,不可能。
或许受限于现实条件,我只能做到88分,但这88分里一定浸满了我的血,是我拼尽全力之后的极限。
这就是我对待电影的态度。”
话音尚未落尽时,莫妮卡便已经目瞪口呆。
其实,不管是美国亦或者欧洲,很多导演都是这种暴君。
但是,以方星河现在的年纪,以及他的实际地位而言,他做这样的事情讲这样的话,还是过于荒诞、不讨好、没有性价比了。
莫妮卡震惊的想:难道他不知道,这样的发言会损伤他的伟光正形象,损伤他的商业价值吗?
你已经拥有了几乎一切,为何还要如此极端?
她不能理解,很多观众也不能理解,只有那些同为导演的人,才会唏嘘感慨深深佩服。
创作,确实是一件不疯魔不成活的事情。
科学家们会极尽压榨自己的时间精力才智,艺术家同样如此。
它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卷,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对于自身的苛刻。
好多导演意识到——不管方星河能不能拿奖,最起码他已经具备了大师的意识和品格。
但是吧,就挺没道德的……
那么漂亮的小女孩,你是怎么忍心下手的?
可刘一菲接下来的陈述,将他们的怀疑全部打翻,又在他们的臆测上面重重踩了一脚。
莫妮卡问:“xixi,经历了那样的一切,你会不会对方导产生畏惧,甚至是怨恨?”
“曾经有一段时间,确实有那样的情绪。”
刘一菲已经擦干净泪水,但还红着眼眶,她哽咽着仰起头,看向天花板,两秒后,视线回落,表情忽然变得异常坚定。
“其实我不是一个很有天赋的演员,我那可笑而盲目的自信心让我以为我可以,但实际上,不行。
那么多辛苦的训练,那么难得的环境,那么坚定的想要演好的信念,最终也只能带来70%的陈念。
你们不会相信我有多差劲,也感受不到在经历了一场又一场失败的表演之后我有多煎熬。
方导努力营造的一切有用吗?
或许对于别人有用,那些真正意义上具备着……非凡才能,的女孩。”
哽咽带来不顺畅的停顿,也带来特别真挚的感情。
现场一片寂静,听着刘一菲用流利的英文讲述着她不为人知的心路历程。
“对于那样的女孩而言,她们可能根本不需要方导做那么多,就早已能够演好。
但我不行,我是一个笨拙的、没有洞察力、也没有足够体验天赋的女孩。
你们所看到的那几场精彩的爆发戏,没有一点点来自于天赋……
它们来自于真正的残酷。
记得吗?我向方导学习了格派演员基础训练,起源自残酷戏剧理论的笨功夫。
我只适合这种笨功夫。
但是,训练需要时间,已经拍摄了4个月的《Betterdays》却不会再给我更多时间了。
我怎么都演不好,于是我问方导:我到底怎么样才能演出陈念的那种绝望感?
死过一次,或者更多——他这样回答我。
然后,我们做了一件疯狂的事情……你们绝对想象不到那有多疯狂,事实上,直到现在,我仍然受其困扰。”
“是什么?”
莫妮卡瞪大眼睛,一秒都没有等,迫不及待地提问。
台下,不管是评审团,亦或者参加开幕式的明星,还有大量受邀媒体与赞助商,所有人都支起耳朵。
他们完全不敢相信,电影里那个兼具了凝滞和灵动,眼底时刻萦绕着阴郁哀愁倔强坚韧的陈念,居然不是出自于演员无与伦比的表演天赋,而是被人为催生出来的特殊案例。
这合理吗?
有可能,但实在太不可思议。
在万众瞩目之下,刘一菲用力深呼吸,胸膛大幅度起伏,眼底重新泛起恐惧。
“我们找来了一位真正的刑讯专家,在他和心理医生的指导下,体验了……真实的……水刑。”
“哗”的一声,台下炸开了锅。
肉眼可见的,上一代地球球花的表情管理彻底失控,她瞪大眼睛,鼻孔剧烈扩大,一句Whatthefuck即将脱口而出。
但刘一菲没让任何人打扰她的回忆。
她瞬间抬手,横在莫妮卡面前,截断她的关心,语速飞快地陈述下去。
“不要急着指责方导,他已经征得我的同意,我愿意尝试一切可行的办法,去赌一件事——
赌我心里的那口气,能够撑过残酷的折磨,做到真正理解陈念。
当然,我当然恐惧。
当我看到刑台的那一刻,我几乎不能呼吸,浑身软到站立都需要搀扶。
然后,方导要求我待在一旁,注意观察细节。
是的,他先于我,躺上那张刑台。
至今我仍然清楚地记得那一幕,他在刑台上像是濒死的鱼一样抽搐,手腕被束缚带勒出深深的青痕。
有那么一个瞬间,我几乎以为他已经死掉了。
可是,当覆面的湿纸被完全揭开的那个瞬间,方导一边剧烈的咳嗽着,一边嘶哑的急促喘息,而他的眼睛里却燃烧着你们绝对没有见过的炽烈火焰。
他大笑着开口:好,很好,就是这种感觉!
我看着他,心里好像有什么锁链崩开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情绪充满脑海,我仍然恐惧,可我独自站稳了。
那一天,方导经历了整整四轮水刑,完整的、连续的,每一次都抵达了专家断定的生理极限。
于是,在他之后,我也躺上了那张冰冷的刑台。
我彻底体会到了濒死的生理反应,不能自主的绝望,幽暗带来的真实恐惧,以及与它们相关的所有心理和生理现象。
我终于理解了格派的核心理论:消除障碍和自我提纯。
从水刑台上下来之后,我好像死去了,又好像重获新生。
我几乎是爬到方导身旁——当时他正躺在沙发上,安静得像是一具尸体。
我告诉他:我好像知道如何成为陈念了。
notacting,butbeing。
他没有转头看我,只是笃定地道:你会恨我很久,怕我很久,躲我很久,然后,在很久很久以后,忽然笑着骂出一句:真TM混蛋。那时候,你将无比感激今天的自己。”
刘一菲讲到这里,用力的抹了一把眼泪。
她没有化妆,所以无所谓花不花。
此刻的她,忽然绽放出一种神性的美。
她灿烂笑着,对着全场的观众说道:“我现在还不想骂他,可是亲眼看过这部电影之后,我已经开始感激那一刻的自己了。”
《Z世代艺术家》-作者:起酥面包